问道文学 2025-07-12 13:03:29
晨雾未散时,我总爱坐在老柳树下。钓竿斜斜地支在水面,像一柄未出鞘的剑,将天地划成两个世界:竿上浮着人间烟火,竿下藏着水月镜花。
浮子是钓者的眼睛。它在水面轻颤时,我的心也跟着悬起来。是游鱼掠过,还是涟漪戏弄?是水草缠住了钩,还是阳光在调笑?这微小的颤动让我想起儿时等母亲归家的心情——门环轻响便以为是脚步声,炊烟散尽总疑心她藏在巷口。原来等待本就是种修行,像春蚕吐丝,将自己裹进透明的茧里,却听见时光在丝线上流淌。
外公常说:"钓鱼钓的是耐心。"可耐心从不是苦守的碑文。记得那年梅雨季,我们在溪边守了整日,浮子纹丝不动。暮色四合时,他忽然指着水面:"看,云在游。"我这才发现,雨滴在溪面敲出千万个酒窝,倒映的云絮正被涟漪揉碎又重组。原来等待里藏着另一个世界,当我们的心沉入水底,连雨声都成了歌谣。
钓钩入水的刹那,最见人心。有人急着甩竿,仿佛要抓住整个春天;有人却任钓线缓缓下沉,像放飞一盏纸鸢。我见过穿金丝褂的老者,钓竿上缀满铃铛,鱼一咬钩便叮当作响,惊得游鱼四散;也见过赤脚孩童,用竹枝系了棉线,线头拴着半块馒头,却能钓起整片夕阳。原来钓具越简陋,越能听见水的私语。
最难忘那次与老渔夫同船。他撒网时总要先撒一把米,说这是"请客的礼"。果然,银亮的鱼群便从水草深处游来,在网边徘徊如赴宴的宾客。"鱼也懂礼数?"我笑问。他眯起眼:"万物都通人情,你敬它一尺,它让你三分。"那天我们钓了满满一篓鱼,却放走了所有怀卵的母鱼。夕阳把鱼篓染成金色时,我忽然明白:真正的钓者,钓的是天地间的和气。
暮色渐浓时,钓竿在暮光中划出优美的弧线。收竿不是结束,而是将一天的时光卷成线轴。那些未上钩的遗憾,咬钩又逃脱的惊喜,都成了缠绕在竿身的年轮。归途中,钓竿斜扛在肩头,像扛着一弯新月,而水面的波光仍在身后闪烁,仿佛在说:明日此时,再来听我讲新的故事。
原来人生何尝不是垂钓?我们抛出名为欲望的钓钩,在时光的长河里等待。有人钓起功名,有人钓得清欢;有人守着空钩怨天尤人,有人却在等待中看遍云卷云舒。而我最爱那句古话:"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钓竿上的时光,原是最温柔的修行——教我们学会与不确定共处,在静默中听见生命的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