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笺上的月光

　　晨起推窗，总见远山裹着层薄纱。那些云絮时而聚成棉堆，时而散作游丝，像顽童用蜡笔在天空胡乱涂抹。我常想，山峦定是位耐心的书生，日日对着这卷未干的水墨，等风来替他翻页。

　　春日的云最是缠绵。它们在桃枝间织网，将花瓣裹进湿润的雾气里。我站在田埂上看云影掠过油菜花田，金浪忽明忽暗，仿佛天空与大地在玩捉迷藏。老农说这是"云养花"，要等云絮把露水喂饱了，花儿才开得艳。果然，几场云雨过后，山涧里便漂着落英织成的彩舟。

　　夏云则像脾气暴躁的铁匠。方才还是晴空万里，转眼便聚起乌黑的炉渣，轰隆隆砸向人间。我躲在檐下看雨帘中的世界，瓦当垂下的水线将天地切成碎片。可雷雨来得急去得也快，往往雨霁时分，西天会扯出一匹七彩的绸缎——那是云匠在擦拭他的风箱。

　　最爱秋日登高望云。站在巉岩上，见云海在山谷间翻涌，时而露出嶙峋的峰尖，如海中仙岛；时而遮蔽了所有路径，让人疑心走进了太虚幻境。采药的老者说，每朵云都是天神的脚印，我们仰头张望时，那些脚印正通往缥缈的昆仑。我忽然明白，为何古人要在云中筑阁——原来他们早就懂得，站在云端才能看清人间的脉络。

　　冬日的云最显风骨。它们褪去春夏的华服，化作素白的宣纸，任寒风在上面题写冰晶的诗行。我常在雪后寻梅，见云影投在虬枝上，与红梅相映成趣。卖炭翁踩着吱呀作响的雪橇经过，留下一串深浅不一的墨点，倒像是云朵不小心滴落的泪痕。

　　记得去年深秋，我在古寺借宿。夜半忽被钟声惊醒，推窗见满月正从云缝中探脸。那些纠缠了整夜的云絮，此刻竟像被月光熔化的银丝，丝丝缕缕垂落在屋檐。老僧说这是"云开月现"，可我看那月光流泻的样子，分明是云朵在虔诚地朝拜。

　　原来云与月的游戏，原是天地写的最长情书。云是欲言又止的逗点，月是画龙点睛的句读。我们站在人间仰头诵读，有时读到"黑云压城城欲摧"，有时念及"云想衣裳花想容"，却总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看见月光穿透云翳，将千年心事洒成满地银霜。

　　此刻暮色四合，我又看见晚霞在云层里点燃篝火。那些燃烧的云絮渐渐暗淡，却让出更广阔的天空。我知道，当最后一缕云烟散尽时，会有清冷的月光来续写未完的诗篇——就像每个漫长的等待之后，总有些美好值得我们屏息凝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