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人世间最美的雨，是春雨，它知人心、懂人意、有感情、会说话。

　　春雨如丝，适时而至，不急不躁，是让人留恋的“沾衣欲湿杏花雨”。这雨温暖、和煦，令人向往。杏花如烟，杨柳如线，细雨如酥，和风如丝。那杏花烟雨，欲沾人衣而不湿，何其令人陶醉；那杨柳和风，吹在脸上凉美而不觉寒意，何等善解人意。这清凉的春意，不正向人们昭示春天的到来吗？

　　“春路雨添花，花动一山春色。”美丽的春天，得益于一场及时的春雨，一场春雨滋润了万物。

　　二

　　杏树凹的杏花，正白的起劲时，夜里一场喜雨，把这个小村落的山峦、庭院，打湿成了升腾着丝丝杏甜的白色田园，掉了花瓣的花柄，密答答擎起粟米粒大小的绿宝石。到了麦收时节，这一树一树的杏儿，不用出村，就会变成主人手里一沓沓红色的“毛爷爷”。

　　天亮时，雨停了。清新的空气中弥漫着花、草的芬芳，这是春天正宗的味道。

　　榆钱站在院里，深深地吸了一口香甜的空气，抬头看了看瓦蓝瓦蓝的天，掏出手机，笑吟吟地“语音”告诉槐花和葵花：“早饭后，南山坡拾地圪挛。”

　　“今天不用护林防火？”槐花问。

　　“昨夜下雨，今天点不着呀！”葵花说。

　　榆钱听完她俩的语音，没来得及咽下地圪挛的馋虫诱发出来的唾液，大喇叭里就响起了村支书杏花的声音：“所有护林防火的队员，七点半准时到自己的责任区，任何人不得迟到。虽然昨夜下了一场雨，但我们决不能掉以轻心、麻痹大意，我们必须做到万无一失。”杏花的话，在杏树凹那就是“金口玉言”，因为她的作为，无可辩驳地使她拥有了这样的地位和威信。榆钱随手点了一个“鬼脸”，发到了“姐妹群”里。

　　杏花带着会计樱桃，顺着山间小路，把每一个责任区、盘查点，挨个巡查过来，没有一个迟到的。樱桃翘起大拇指，说：“杏花姐，你真行！”杏花没有接樱桃的话茬，说：“你回村部吧，中午准时把饭送来，要有汤有水的。下午去县里把专家接来，晚上组织好讲座。”樱桃送上一个笑脸，说：“得令！”

　　说起这些护林防火的队员，也都是上有老、下有小，搁不下、走不开的婆姨们和年满六十岁、外出打工没人要的老爷儿们。他们按时到岗，不是怕因迟到而被扣几块钱的补助，二是他们相信杏花说的对、听她的没错。因为杏花的心里装着这个不大的村，装着这个村里所有的人。

　　榆钱从家里出来时，随手薅了个塑料袋，揣在了裤兜里，因为地圪挛在她的心里像痒痒虫一样抓挠着，她是一个心灵手巧，很会伺弄一日三餐的巧妇，她是一个一旦有了某种心思，就会想着法子实现的有心人。

　　榆钱来到自己的责任区时，玉兰婶和水仙姑的小竹篮里，地圪挛已经蓬篷胀胀地差不多半竹篮了。

　　玉兰婶问：“你婆婆的身体还健快吧？”

　　“还行吧，饭，端到跟前能吃了，拄着拐棍儿，能送了‘风火’，就是耳背，我跟婆婆说话，外人听着像吵架。”

　　水仙姑说：“你婆婆有福啊，你是个孝顺媳妇。”

　　榆钱说：“姑啊，你可不敢夸我，谁都会老的，搁谁当儿媳妇也得孝顺啊，姑，你说是不是？”

　　玉兰婶又问：“你男人在哪打工？一年挣不少钱吧？”

　　榆钱说：“玉柱今年去了江苏，架线的，一个月也挣个五六千吧。婶啊，我在家也没少挣了呀！”

　　水仙姑接过话茬说：“可不是吧，十来亩玉茭，六七十棵杏树，还有‘十字绣’，你这个耙子真也不少搂钱的，玉柱娶了你，梦梦都能笑醒喽！”

　　玉兰婶叹口气，说：“唉，咱要不是老了，跟着杏花，哪年不挣个万儿八千的？”

　　水仙姑说：“多少？万儿八千？那是手拿把稳的事。我要再年轻十岁？还真要跟榆钱比等比等哩！”

　　说说话话间，榆钱的塑料袋也让地圪挛撑的系不住口了。三个婆娘的脸上荡漾的笑颜，就像是咥了满满一大碗鸡蛋、地圪挛臊子老圪扯之后那样舒坦、熨贴。

　　傍晚，临近收工时，大喇叭里又传来了杏花的声音：“各家各户注意啦！今晚，我们请来了省里的专家，给大家讲讲杏树坐果期间的管理事项。咱村杏脯厂的领导也要和大家签一下今年的购销合同。要求大家按时来村部听讲座、签合同。”

　　签完合同的榆钱，回到家里，婆婆已经睡了，她洗漱了一天的疲惫，身心清爽地钻进被窝，习惯性地拿起手机，和玉柱在视频里聊了起来。

　　“死鬼，睡了？”

　　“没睡，刚洗完衣服。”

　　“今晚没喝两口？”

　　“喝了二两。”

　　“你真会活呀!这小日子滋润吧？想我没？”

　　“咋不想啊！没老婆陪的日子，难熬哩！”

　　“切！谁信你的鬼话？”

　　“信不信由你，反正我想的是夜里睡不着，翻来覆去像烙饼。”

　　“告诉你个好消息，今晚和杏脯厂签了合同，每斤两块钱。”

　　“那好啊，你等着数钱吧！咱娘的身体还行吧？你受累啦，谢谢老婆！”

　　“还算你有良心。快睡吧，明天还要早起呢。”

　　“亲一个呗！”

　　榆钱点了一个红红的“嘴唇”，发给了她的“死鬼”。

　　三

　　签完合同的婆姨们或者是老汉们，这一夜是激动不已？还是平静入睡？都不重要，因为这都是杏树凹人生活中的一部分。要紧的是，这一夜，贵如油的春雨，再一次倾情地飘洒，滋润了杏树凹的鲜活。

　　葵花和槐花，值守一个“盘查点”。两个人不约而同，准时到岗。葵花纳着一双“松鹤延年”的鞋垫，槐花绣着一方“主席像”。这些活计都是杏花给她们签下的“订单”，手里的针线不停，嘴里的话语不歇。

　　“唉!你从正月到现在，纳鞋垫挣了多少钱？”

　　“没有误正工，顺手捎带，差不多五百啦！”

　　“我的‘十字绣’也是捎里撘外的，整天不知穷忙的是啥，挣了五百刚拐弯儿。”

　　“不管多少，咱都是挣了。”

　　“谁说不是呀！这比打麻将强多啦！”

　　“杏花真不歪啊！有头脑、有门路，她跑的是腿，咱挣的是钱。”

　　“可不是嘛！人家当初不让咱打麻将，咱还怨懊人家管闲事，给咱揽下这营生，咱嫌挣钱少，现在想想，咱还真有点儿不知好歹。”

　　“你说咱打麻将那会，过的叫啥天气？不顾家、不下地，麻将一天、俩半日，婆婆嫌、汉们吗，咱是麻将通宵耍，赢了呲开屄嘴喜，输了倔天又骂地，累得腰酸勃筋困，天明回家照镜子，活像坟里刨出的鬼。”

　　“思前想后真后悔，打麻将，哪天不输个三、五十，还不是好过了开棋牌室的？现在咱哪天不挣个二、三十？这里外里一算，咱省下的、挣下的，可不是个小钱儿啊！”

　　“人家杏花，就是有点子、有耐心。不让咱打麻将，但人家不硬来，一没有关闭棋牌室，二没有举报咱，白天忙活村上的事，夜里自己‘点灯熬油’纳鞋垫，第二天一大早，在棋牌室门口张贴公示,自己纳了几双鞋垫、挣了多少钱。唉，杏花可不容易啊！”

　　“杏花这叫引领示范，这叫潜移默化。要不人家能当了书记、村长？”

　　“呀！你还真能拽词儿哩！”

　　“咱是实实在在得了实惠，咱不能得乖卖乖，咱也要学会感恩。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你说的都对，行了吧！咱做的也不差啊！毛主席说过，能改正错误，就是好同志嘛！”

　　“哈哈，你就嘴硬吧！”

　　四

　　南山头，是杏树凹的制高点。这是胖汉叔和来有伯的执勤点，一个是前任书记，一个是前任村长，两个老党员的责任心毋庸置疑。登高望远，一览无余，护林防火的责任区尽在眼底。

　　胖汉叔闻了闻焦黄的手指，说：“今年的杏，比去年贵了三毛钱，杏花应该费了不少口舌吧？”

　　来有伯笑着说：“烟瘾犯了？忍着吧！杏花也许费了不少口舌，或许是半凉半热吊着厂长的胃口，这都很难说，总而言之，杏花的点子比咱老哥俩的多。”

　　胖汉叔接过话茬说：“那不假。咱俩搭班时，夜里妙计百条，天明死路一条。咱尽过心、出过力，可就是没有给老百姓谋下营生、争来实惠。咱俩讨厌那些歪门邪道，不去巴结迎奉，可杏花接掌咱村后，每一笔开支，都干干净净，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这，咱是见证人啊！一个女娃干成了多少咱们想干而没有干成的事啊！我服了。”

　　“现在的社会风气是越来越好了，八项规定，两学一做，党的基层建设，环环紧扣，步步深入，划红线、亮底线，打老虎、拍苍蝇，严党纪、立标杆，咱这个党，真的是伟大啊！”

　　“咱老哥俩，不管咋说，给咱杏树凹选对了接班人，这一点，问心无愧。”

　　“这话不差。现在的社会，发展快，咱的思想跟不上趟。以前，咱也想创新，但压根就没有理解了创新的意义，眼高手低，干了些四不像的生活。现在算是明白了，创新的根基是要切合实际。”

　　“所以，咱们退下来，让年轻人干，是对的。”

　　五

　　夜里，杏树凹村部会议室，灯火通明，气氛热烈，支村两委、党员代表、村民代表，讨论了《杏树凹贫困户危房改造方案》和《杏树凹旱厕改造方案》。两个《方案》是杏花经过多方参观、考察、论证之后起草的。

　　杏花宣读完两个《方案》后，说：脱贫攻坚，全面小康，这是政治任务。贫困户是否脱贫的基本标准是“两不愁、三保障”，咱村的六户贫困户中，有四户居住的是危房，经县住建局测算，这四户危房改造，共需资金十三万元，上级专项补助资金，每户一万五千元，还缺资金七万元，经过协调、争取，咱村的帮扶单位县一中，答应支助三万元，咱村的杏脯厂，愿意捐助四万元。资金问题解决了，下周开始动工，到时候，希望大家监督施工质量，更希望大家动动手、出出力，共同把这件好事办好。

　　杏花接着说：“咱村各家各户的厕所，都是旱厕，而且是建在院外的多，老人、孩子，夜里上厕所很不方便。根据新农村建设和乡村振兴的要求，我们在村容村貌这一块，差距很大，难度不小，我提议，从旱厕改造入手，分阶段逐步改变咱们的村容村貌。再也不能像城里人笑话咱农民那样，说咱是‘身穿条绒，腰系麻绳，找不见厕所，旮旯也行。’咱也是一天比一天富裕，就是要和城里人比一比，比啥呢？比比兜里的钱鼓不鼓，比比居住的环境美不美，比比碗里的饭菜健康不健康。咱有钱了，就要粗气、不拘谨地去大城市里逛逛，见见世面，开开眼界。咱还要想办法让城里人来农村，吸吸新鲜空气，尝尝绿色饭菜，过过休闲生活，感受感受田园本真的自然之美。嗨！说暄了，关键问题没有交代清楚。厕所改造，一步到位，马桶、水冲，初步预算，一千五百元，统一设计，统一施工，每户补助五百元，剩余资金来源，各管各。村集体补助的五百元，算作公益、福利支出，咱村的养猪场，效益不错，这叫红利共享。这些天，我有个想法，在养猪场的旁边，建一个大的沼气池，利用猪场的粪便和咱村的秸秆，把清洁的沼气送到各家各户的厨房，咱也‘啪’的就开了火，香汤辣水的手艺，咱不比城里人差吗？咱就是要一步一个脚印，往前奔、往好奔！”

　　激动的杏花，脸色红润，喝了一口水，说道：“两个《方案》，我通报完了，大家议一以，看还有什么不妥之处？”

　　与会人员，七嘴八舌，说了很多，有自信，有憧憬，钦佩杏花的魄力，夸赞杏花的细腻，最后全票通过了两个《方案》。

　　会场热烈的气氛，使他们丝毫没有觉察到屋外飘飘洒洒的细雨，走出会议室的人群，激动的内心，荡漾的笑意，任由沾人衣而不湿的春雨肆意倾洒。

　　毫不吝啬的春雨，舒心挥洒的汗水，必将滋润、浇灌出一个颗粒饱满，五谷丰登的金秋。

　　六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

　　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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