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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国欣:我想象渴爱之人萌动的爱意

阅读:1214 次 作者:何平 来源:花城 发布日期:2018-05-21 08:42:22
基本介绍:

  何平:你是在南京大学读的博士,你对南京这个城市有什么印象?

  刘国欣:你知道的,那首诗,我只喜欢开头两句:“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它是乌的。一个城市的颜色。不能用黑代替。也是一个城市的气象和格局。每一个字都是一方天地。我喜欢“野”,喜欢“乌”,喜欢“斜”,也喜欢“雀”,这个城市给我的感觉就是如此。一首诗的前两句,只有起承,没有转合,永远都在创造中,不可驯化。我尤其喜欢乌的。我不知道小时候是不是如此。我觉得“乌”有一种高贵和野性的壮美,而一个城市属于乌,它命定有一些劫数,却也是既济与未济之间的流转,不可以说不吉。南京和南京的人给我的感觉很沉潜,也许是我的导师给我这方面的印象最深,所以想到南京的时候,首先想到这是我导师所在的城,因了他,我才有了这份机缘。我喜欢这座城市。这样说都让我觉得有点自耻,喜欢的东西你难以描绘的,而如果厌恶,你可以找到一些更精准的词。

  何平:你喜欢到处漫游,南京其实也就是你漫游的路上停留的时间稍微长了一点而已。这次去新疆你带着我的命题作文去的。现在你交稿了,我也读了,我能理解这样的结果,这次写作预先就注定了“局限的写作”,不仅仅是因为我的“命题”,观察对象也决定了写作最后的呈现。

  刘国欣:我承认你说得对。这也让人觉得羞耻,不过已经尽量靠近自己的内在显示了。

  何平:其实,存在“身份”限度的你以这样的结果在文本中“游荡”也许恰恰是自然的,这个文本虽然有局限,但也恰恰是我们时代个人和地理相遇的私人样本。相比较而言,你和故乡之间的写作自在得多。我最早读到你的文字是写你自己故乡的。说老实话,我现在特别害怕作家说自己写“故乡”写“乡愁”,“故乡”“乡愁”在当下散文写作中已经是被污染得特别严重的词。从我读到你的文字,你能写的东西很多,可是还是给故乡写了那么多文字,难道不写就交代不过去吗?

  刘国欣:阶层就是故乡,也就是你所说的“被污染”层。我个人不喜欢听到故乡或乡愁被污染了的说法。我的写作就是这样展开的,从我开始书写文字以来,我写我的村落,也写世界这个大村落,我写我的命运,也就是乡村老鼠与乌鸦的命运,我写我村庄的生与死。我的第一本书叫《沙漠边的孩子》,市面上根本见不到,和我后来叫作《城客》的书一样,在图书馆或犄角旮旯都找不到。世界上的很多人,开始是一个孩子,置身于一个深深的深深的沙漠,读书识字之后,是一个客,置身于人群深深的沙漠。三千微尘观世界,我的书写,如同一粒沙粒,在自身深处,和我的命运共处。

  故乡是人起步的地方,也是人们首选抛弃的地方,不然就没有“故”一说。故的未必是好的,但是相对熟悉的,带过自己体温的。为什么觉得要不写这样交代过去呢?故乡和乡愁,你说“被污染”,市面上很多东西给人一种“被污染”的感觉,那只是第一印象,浅的、轻的,量不足。客观地说,我喜欢这种“被污染”,一种不洁里你看见你的渴念,一种强烈的激情,让你知道这不是你要的,你会对你所要的展开想象。我喜欢这种极致厌恶底下滚动的渴望。故乡和乡愁,让你恐惧别人说,其实可能是因为你有你热恋“故乡”和“乡愁”的方式。怎么说呢?我喜欢那些看起来很俗气的东西,包括你说的“被污染”的“故乡”和“乡愁”,那么多人来污染,说明大都带着一种渴念的,一种灵魂深处的抱团取暖,让每个人都显得哀矜,这种共同的守丧感制造的荒凉,是一种大悲悯。请原谅,我用语言表达得不精准。

  何平:如你说,我说的“被污染”的故乡和乡愁,也许该用“制造故乡”和“制造乡愁”,这么多人可以知道,本身就是让人“哀矜”,就像丧事中的哭泣,有集体暗示,有做作表演,自然也有悲从中来,哀伤不已。从我和你有限的交流,你是有自己的“黑暗写作”的,那些写下的,不能见光,不能发表的,你还拼命写,“写”的意义在哪里?你真的能够感到“写”的愉快吗?

  刘国欣:“写”有意义吗?我从来没有进行过意义性书写,当然,混日子和讨生活写的东西不算。如果我写得不愉快我觉得那也不叫写吧?那是生活的不自由。写是一种内在自由的极限挑战。

  何平: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意识到自己在写自己想的东西?

  刘国欣:我的写作是我的梦幻,是我与想象之我的团聚。首先,我发现它们,选定,写下,满怀痛苦或满怀兴奋,写下它就是占有它,一切都在以团聚而不是以离别。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在写自己想的东西是在写情书的时候。——我特别喜欢写情书,没有具体对象的时候我给自己写情书。高中阶段我替很多人写过情书呢,我想象渴爱之人的萌动的爱意,我觉得世界的一切建立在这之上。不是简单的那种两性情欲。那时候我当然还不明白这些,我只是感觉到文字制造的一种渺茫渴念,呼唤团聚。

  我从小是在乡村生活的,人们不读书很正常,人们觉得写作的人,多少有点毛病。长时间看书和写东西,人们就会觉得精神出了问题。我少年乡下常见的一个景象就是庙戏时候总会来一个疯子,我祖母会给他端了面条去吃,但同时家里和亲朋就会以此展开对我的教育:“看,那个高考状元,娶了县长女儿,读书读疯了,成亲当天就抱着老婆要跳楼。”在我乡间读书首先并不是颜如玉与黄金屋,而是会疯掉的。对于写作,尤其忌讳。我父亲十二岁作品上了报纸,祖母怕得很,走亲访友地要那些报纸,只为一个目的,怕别人把名字烧掉。我大学开始写作的时候,祖母也老忧心忡忡,觉得我的名字要走进千家万户,这在她是无法想象的可怕之事。我祖母是最领略仓颉造字鬼夜哭的人,这是她在村落生活了几十年的人生哲学。从这点来说,我的写作倒像是宿命,我受了那么多训诫,却偏偏爱上了读写。除了书写,对于我,人生还能有什么呢?虽然我没有写出什么,但书写让我战胜对自己的厌倦和对生活的恐惧。我需要这种陪伴。

  何平:“物伤其类”,时刻抱有这种感念会伤害到世俗生活的,让人不好好“过日子”。你的日常生活是怎么样的?也会像很多专业作家一样要保持着一种持续的写作状态吗?

  刘国欣:二十四小时,分分秒秒,日常。对于读写我并没有惯常的那种矫饰的痴迷,我写下的东西常常会让我重新确认我对生活的耻辱感,我之所以感觉耻辱,是因为心里总是不安那些回旋的文字在我心中制造的呻吟,但是,写下就是一种面对,甚至是,抵抗(融合)。我并非以写下它为耻,而是为自己厌恶地写下一些东西但却又重视这些东西为耻。

  何平:你说“羞耻感”,我今天上课和学生讲郁达夫的《沉沦》也说到“耻感”。当然,《沉沦》不是我很喜欢的小说。即使考虑到郁达夫写《沉沦》还在青春期的尾巴上,但我对这种动不动就淌眼泪的东西喜欢不起来。我让学生数了下《沉沦》中哭了几次,他们说有九次或者十次,也太多了。还说“耻感”,你觉得文字能够承担你的“耻感”吗?我觉得“耻感”是一个特别难的“文学”的领地。

  刘国欣:文字承担不了什么,但文字是一种陪伴。你写下的东西也会让你羞耻,但可以照见你的羞耻。羞耻会杀掉一个人的。我觉得“耻感”和“钝感”相对。生活让我们有钝感,但文字,相对诚实的文字,绝对的尽量靠近自己内在现实的文字,则会让我们产生耻感。耻的感觉其实很难写的,我们总是顾左右而言他,对自己也不够打开的,耻是一种内在回响,写下就是为无限接近这种回响。一个人是要与自己的耻共处的,耻是一种内在冲突,持续的耻让我们强迫自己接近内在的自己。书写是一种内观活动。

  我说的耻是那种,你看见一个母亲快要崩溃了,而小孩子在那里不顾一切地吸血的耻,一种生存的耻;是那种偷个情的耻,不偷情的耻;是那种无论你做什么你知道都会伴生一种耻感的耻,是一种无力感的耻。大到无辜生命的被迫害,小到婴幼儿根本不顾一个女人是否劳累在那里不断吸食的耻,因为活着就是对他物的剥夺。我们知道一种均衡,有第一就有倒数第一,有选择就有被放弃,而我的内心,感觉一直活在一种被弃置之中。我感激我生活中的很多东西,但是总会有那种来自自身深处的羞耻感,无论祝福还是不祝福,无论幸运还是不幸运,因为在无名之中,我们一直在共谋着侵犯和剥夺,进行着一种我们会默认的“杀戮”,很多人体会不了,而我确实感受到了这种羞耻,来自生活方方面面大大小小时时刻刻的羞耻。一种羞耻感会随时与你伴生,而写出来也让人觉得有矫情之耻,一些东西你永远在独自体验,写作就是无限靠近这种羞耻的体验。

  何平:不只是“羞耻感”,很多东西是文字无法抵达的,你感觉到你可以捕捉了,文字呈现出来却是词不逮意,却是轻飘的,甚至是矫揉造作的。散文的矫揉造作有时候可能并不是有意要这样的。你平时都读些什么书?你觉得你的写作和阅读有关系吗?

  刘国欣:杂七杂八,最常读的是《新华字典》。我所生活的村子没有图书馆,以前没有,现在更不会有。有书,少量的几本。因此,我有借口说我自己的村庄没有写作者,我想成为一个写作者。毕竟成为一个村庄作家是容易的,这太好糊弄了,没有人攻击一个村庄作家。我很开心如此说,我的写作只是村落式写作,自娱自乐,就像我在《西行笔录》里写到的一样,我关注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比如村庄里的炊烟和寡妇,老鼠和乌鸦。我很高兴我并不需要多么认真地对待它们,但是我们共享一份不被过多关注的命运。这没有那么糟糕,真的,甚至可以说是幸福的事,不讨喜却可以自得其乐。我喜欢阅读,甚于写作。阅读不是具体书本的阅,《新华字典》除外。有时我长久地看一户人家的炊烟,闻春雨里梅花的味道,听孤苦老妇在夜里的呻吟,触摸一个婴幼儿的脸,都仿佛在翻阅一本书,我喜欢这种细细地靠近生活的感觉,像一个窃贼,一场偷情,你什么都没有得到,你又似乎全部得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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