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夏天，特别热，特别长。

　　头戴草帽的老陈，撩起围在脖子上的毛巾擦擦额头上密密匝匝的汗珠，手搭凉棚，歪斜着头对着三十几层高楼扯着嗓子喊：回收旧家电废报纸塑料瓶子喽！

　　回应他的大多只是明晃晃的太阳和路过的汽笛声，鲜有几个比他年纪还要大的老头子老奶奶，招呼他过去收购他们收集了许久的废旧纸箱塑料瓶。

　　最好是能遇见穿着时尚的年轻人，无论是旧电器还是废纸箱，他们不屑谈钱，只盼着老陈快快拿走，省得杂物在他的新房里碍眼。

　　每当这个时候，老陈就欢天喜地地用最快的速度捡拾、捆扎、打包运走，不给他们留有一刻添堵的时间。附加条件是，得帮他们把少量的装修垃圾或者生活垃圾顺便带出门扔到垃圾场。看着活不多，就是得出一把子力气，老陈也总是不以为意，连声说，捎带手的事，行，行。

　　记得年前刚干这行时，老陈有三怕，一怕见着熟人，二怕张不开嘴，三怕存不下私房钱。

　　为了不碰着熟人，老陈绝不在自己住的小区周围收废品。毕竟刚退休不久，工人老大哥的优越感还在，让那些曾经战斗在同一条生产线上的老熟人知道他干这上不了台面的事，未免太难为情了。于是，他总是天没亮就蹬着那辆在旧货市场买来的二手三轮车，骑出老远才放开手脚做生意。

　　俗话说：大买卖靠本钱，小买卖靠吆喝。不张嘴怎么行呢？刚开始，老陈吆喝的声音像蚊子哼哼 ，没人听得见，好在别人从他三轮车上堆的物品看出了端倪，才有零星的生意可做。后来，索性挂个活动招牌，见天开张的时候挂上，收摊的时候就取下来，很合心意。再后来，添置了个录音喇叭，录下自己的吆喝声反复的播放。只是，听久了，自己听的都想吐。有时正午，老陈怕惊扰了别人的午休，就关了小喇叭，在不合时宜的时间段里偶尔喊几嗓子。

　　老陈这一辈子都没有像现在这么狂热的想攒私房钱，尽管他从来也没有拥有过私房钱，他的工资、奖金、季度奖、年终奖……无论什么奖，从来都是左手领右手上交给老伴——徐妈，还是个后老伴。

　　就是这个后老伴，用他们微薄的工资带大了他年仅十岁的儿子，供了新房，说上了新媳妇，还给他风风光光成了家。老陈知足了，他忘不了儿子七岁那年，连哭带叫地跑掉了鞋子，追逐着前妻轿车绝尘而去的情景，那凄厉地嘶哑地哭喊声，时常回响在他疲惫的心窝里，剐得他生疼。

　　那些日子，他们父子不思餐饮，没有精力打理生活，一闲下来就并排坐在大门口，目光呆滞地注视着路口的方位发呆，期待着奇迹的出现。然而，三年过去了，奇迹始终没有降临在这对父子的日夜期盼中。

　　圆脸微胖大耳垂的徐妈走进老陈的生活后，一大一小二个光棍才有了像样的日子，光鲜的家。她喜欢孩子，由于不能生养，被前夫赶出了家门，更加懂得身有所依心有所属的安定对一个受过伤害的人是多么的重要。她以温厚的双手拾掇起这间简陋的房屋，再用宽厚的心地抚慰着老陈父子的心。一年，二年，许多年，心灵缝隙被她的耐心填满了，三个人的屋檐终于成为一个真正的家。

　　所谓私房钱，就是可供自己支配的钱。老陈谢绝了徐妈给他的工资钱，决定自己再做一份工，再挣一份钱，干一件他认为迫不及待的事情。于是，他不顾徐妈的强烈反对，毅然决然地做起了收破烂的行当，并且还与她约法三章：一，不许告诉儿子；二，不许过问钱的用途；三，挣够一万元就收手。

　　熬过了苦夏，当秋风频起，落叶飘零的时候，老陈已经做了半年的破烂王了。他欣喜地清点钱数，八千多块，就快要达到预期目标了，他眯起眼，满足地叼了根香烟，于烟雾缭绕中享受着属于他的美妙时光。

　　这一天，老陈像往常一样拖着疲惫的身子收工回家，一进门就看见老婆、儿子相对无言楛坐在沙发上等他。那情形，像是无声的审判，老陈瞬间明白了一切。

　　爸，你为了她，这么辛苦不值得。儿子愤怒的嗓音吼出了哭腔。想当初她那么不负责任地抛下我们爷俩，自己风流快活，得了乳腺癌，是她活该！

　　你不该这样咒她，她毕竟是你妈，人，总不能忘记自己是从哪里来的吧？说这话时，老陈也是一副疲惫至极的样子，那时的疼痛，仿佛又在一点一点地剜着他的心头。

　　徐妈默默的拿出为数不多的家底交给儿子悄声说，乖，加上你爸的私房钱，给你妈送去。手捧着大大小小面额不等的纸币，儿子的哭声在清冷的月夜里抽噎了很久很久。

　　老陈把最后一车破烂送到废品收购站的时候，连三轮车也一起处理了，达成所愿后，他再也不想让徐妈为他的身体担惊受怕了。

　　当他捏着最后一笔收入折回程，路过街角花店时，用尽最后的私房钱购买了一束娇艳明丽的玫瑰花，在贺卡上工工整整地写下：献给最好的女人！

　　李梅，笔名：韧草。铜陵市作家协会会员，铜陵市有色冬瓜山铜矿物资仓储中心职工。身体和灵魂总有一个在路上，喜欢旅游，痴迷文学，有作品发表在《安徽文学》《乡音》《齐鲁文学》《益寿文摘》《皖西日报》等报刊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