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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以清理的孽缘(1)

阅读:1966 次 作者:晓愚19541014 来源:一起问道 发布日期:2022-03-11 03:55:55
基本介绍:煤矿下岗女工,曾经有过一段不堪回首的初恋。幸而婚后丈夫,抹去了她的尴尬。两口子匆匆进入西部大开发的洪流,就在两口子事业开始起步的时候。那个给过王玲耻辱和仇恨的人,包华奇又出现了,再次将她投入水火之中。

情感在心绞痛

 

王老爷子出院还没有一个月,又住进了矿务局总医院。他那原先就不太灵活的左半边身子,如今更像生了锈。

老伴嘟嘟囔囔说猫尿灌多了灌得,小鸡进茅屎坑不是自己找死,能怨了别人?

老爷子哼哧哧的说:都是小丫头气得。

好就好在老爷子享受离休待遇,病房在矿总医院是上等的。退休时是县团级,总院还给他安排了一个单人间。

吃饭、做饭的家伙是现成的,为了省点钱,两个大包一提搂,和老婆子就在矿总医院安了家。

滴完两瓶盐水已是中午时分,小闺女提着从菜市场购买的生鲜蹭进了病房门。放下手里的东西,她锤了锤自己酸胀的腰,喘了喘口粗气,笨拙的坐在娘的身边。她可不敢靠爹太近,要不然,就是他眼睛里的刀也能把人剜死。

好不容易把饭菜做好了,医院里总是没有家里的伙房方便。王玲抹了把汗,怯怯的招呼着:爹!你吃饭吧。

虽然在矿区生活了多年,称呼父母同龄人不是洋气点的喊爸爸、妈妈,就是还像老家枣庄那样喊大大、娘。王玲一直没改附近乡村的叫法,喊爹叫娘。对了,她的老家就在马山后边的燕窝村。

老爷子瞄了一眼床头柜上的两碟色香诱人的小菜,脸一耷拉就狠狠的别过了脸。一见小丫头渐粗的腰身,他的气就不打一处来。再说时代变了,也不能还没结婚就大了肚子,把孩子生在娘家吧。

王玲今天出奇的平静。和爹没有话说,她就没话找话的和娘东拉西扯。娘疼她,无论她怎么不听话,连男朋友都没领进门就大了肚子,娘也只是叹气,对她没说过重话。

临出门时,王玲对黑着脸的爹笑笑,别看她脸上已经有了妊娠纹,笑起来还很是迷人:爹!你别生气了,快吃饭吧。我已经想好了,决不能把孩子生在娘家。他既然大半年无影无踪,不顾我的感受和死活。我,也不念他啦!以前追我多年的张二泉,从小就和我同学,住咱后道房。张二泉掘进二区的。他,不嫌弃我,能容下我和生下的孩子。都怨我不争气,怎么看上那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哄了俺的心、俺的身子。先前倒说过出去闯闯,挣大钱,给俺挣个大脸。谁知道,神不知鬼不觉,招呼也没打一个,就肉包子打狗没了影。把我不上不下的扔在河沿上,这个哄死人不抵偿的坏种,可把我坑死了!

老爷子惊奇的转过身,不转眼珠的看着小丫头,心里思摸着:怎么今天老天爷开眼了? 以前再怎么劝,她都是王八吃秤砣,今个怎么想开了。

王玲说的时候,眼里流着泪,脸色倒也平静。人活得本来是有个盼头,没有了盼头,心里还能有什么。

我是为你好。咱们是正经人家,要过的是正经日子。那小子流里流气的,整日不想出一点力,竟想好头绪。除了披了一张好看的人皮,他能干啥?就是个游手好闲的二流子。老爷子咳声叹气的说完,抹了把横溢的老泪。

嘴是厉害了些,心里他可是最疼着这小丫头,老婆子四十八得的小捞渣,几个孩子里就她是心尖子哈。

王玲边听边点头,给爹掖好被子,低头耷脑的慢慢走了出去。

老伴絮絮叨叨的说了不少,老爷子一反往常,连犟也没反,任她说去。一辈子生了八个孩子,无论男女,他都最喜欢这个老来得的闺女。

这孩子人长的好,矿区里有万把户人家,能比的上她的模样的可没几个。平时爱说爱笑,知老知少,性子温存,心地善良。提到王玲,左邻右舍谁不夸?可恨,鲜嫩的白菜叫猪啃了,艳丽的鲜花让牛蹄子踩了,平时那么有心计的人,怎么就让那个二流子哄上手。

 

王玲的命运本来不应这样凄惨的,人生的关键时候她走错了一步路。

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已是百年身啊。

高考那年因为发挥的不好,分数连中专学校的水平也没有达到。本想再复读一年,谁知道凑巧矿务局下了个新政策,凡是当年退休的职工,都可以替老换幼带一名待业的子女参加工作。

父亲的名额,前几年早教四哥顶替了,弄得五姐、六姐、七哥只能在市场上练摊。母亲这次退休的名额,爹娘看得金贵的很,下了几次决心,还是给了小丫头。

别看只是个大集体工,那可是矿上的呀!这年头,煤矿工人特吃香。年轻人中学毕业、复员军人分配,宁愿当个全民编制的掘进工,也不愿去区政府当个小干部。连带着煤矿的大集体编制也吃香起来。本来大集体是要比全民编制在单位低一等,干一样的活,发工资和福利待遇就差远了。可这个大集体是属于矿上的,比贾汪区的好多了。

也许是读书读腻了,一听说有工可干,王玲喜得屁溜的进了矿上大集体编制的服装厂。

风不打头雨不打脸,在冬暖夏凉的窗明几亮的大车间里,咔咔的踩机器。几十台机器同时发出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活像一支交响乐队在演奏。再看到一件件漂亮的衣服,流水般飘向包装线,心里的愉悦真是难以形容。

王玲很喜欢自己的工作,她本来就是个爱干净爱漂亮的姑娘,对服装加工有说不出的好感,既有对劳动的热爱,也有对制造美的喜好。

 厂子里对王玲的工作很是认可,还不到一年,就将她抽调出来干了质检员,传说她已列入后备干部的行列。

按事物发展的趋势,物体运动的惯性来猜测。虽然高中后没能进入大学门,虽然只是个大集体编制的工人,她的前途一片光明:谁说她以后不能提干,不能进成人学院深造!

老古语说:男怕择错行,女怕嫁错郎。

王玲命运的转变就应了这句话。

现在人们常说蝴蝶效应,既南美洲一只蝴蝶扇动翅膀,北美洲就可能会发生风暴。这句话虽然是当代网络语言,有抓眼球的嫌疑,但哲学从来不否认因果关系。

事情的初始变化,在于一个台球案!

厂子里看大门的老刘,老婆从老家来了。长期的农村清苦生活,夫妻分隔两地的寂寞,使她来了以后,暂住在探亲房的单人间里。丈夫的低工资,让生活捉襟见肘。她不想再回去,再回到农村,过那辛苦单调的生活。

物质决定意识,物质更决定生存的取向。

老刘两口子商量了一下,借了几个钱,买了个台球案在厂门口的自行车棚边摆上了。

别说,就像非洲秃鹫俯视动物的残躯,一些趿拉着拖鞋,半敞着怀,斜叼着烟卷的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接踵而来。台球案,每局收费五角钱。别看钱不多,从上午到深夜连着转下来,收入就很客观了。

老刘两口子高兴不说,附近时间比较富裕的年轻人,也赶集似的涌来。

花钱不多,开心取乐。 赢不赢钱,每打一杆就能听到一片叫好,很能激发男人的雄性激素。赢了钱,请几个人啜一杯更是提气。

台球案边,年轻人越发的多起来了。不仅是男性,还有些人为了彰显自己的能为,还带着女朋友、女工友。

不久来的女性渐渐多起来。她们观战喊好,当拉拉队。还有的,干脆挽挽袖子亲自操杆上阵。

王玲就是被几个女工友拉来观战,渐渐上瘾的。

拍拍巴掌,吃顿胜利宴,大家一起乐和。乐和久了,王玲开始有了上瘾的冲动。

台球案边出现最多的是一个撒拉着鞋,半敞着怀,上衣角别出心裁的绞接着,系在腰里的黄脸男孩。他很爱笑,一笑两个嘴角就元宝样的上翘,露出两排咖啡牙。

他球打的很好,球也赢得多,客更是经常请。请客时,一口的俏皮话逗得大家前仰后合。喊人是那个甜,姐姐妹妹的招呼不断,往女孩子面前夹菜倒酒甚是勤快。

他是矿上供应科的小货车司机,时间大把大把的有。

那个少女不怀春?王玲喜欢上了他。

初恋的少女,哪经的起情场老手的谋算,连珠般的中了丘比特的神箭。

王玲第一次领他进门,就惹得老爷子怒气冲冲。

这个冤孽蛋!在矿区偷滑耍奸,泼皮无赖是出了名的。看到他歪歪斜斜进了家,大喽大架的往沙发上一坐,大腿压在二腿上,翘起的脚尖抖擞着,老爷子的脸就有些变色。

饭也没留他吃,等他走后,老爷子就咋呼开了:我当是什么人才唻。原来是是这个赖皮痞子!竖草不拿,横杠不挑,对什么都不负责任,成天竟想着好事的东西,值得你托付终身吗?我们是本分人,找对象是为了过日子的,不是留着看,养着玩的。再说这样的人,你养得住吗。

老爷子这样严厉的喝斥女儿,王玲倒也不恼。

他的名声是不大好听,跟爹犟也没什么用。这个人是有点不务正业,可他会说,一张嘴能迷死人,聪明的很。反正自己已是他的人啦,以后慢慢的劝导呗,王玲暗自寻思。

可是王玲万万没想到,他那天从自己家里出去后,再没了音讯。

多方打听,只听说他私自出车闯了点车祸,把车扔到供应科以后,当晚就没了影,连随身的衣服都没拿。

期间,王玲一直盼着他能回来,也四处打听过,但都没有点蛛丝马迹可以寻找。

最可怕的是,他走后三个多月,王玲发现自己有了。怎么办?等呗,他还能不回来了!他向自己发下的山盟海誓,还没落音啊。

后来,闺密悄悄的告诉王玲,他的女友有好多,换个女人就像换衣服一样随便。

王玲大震,可回身已晚,自己的孕肚难以遮人眼目了。

 

半个月以后,王玲结婚了。丈夫是掘进二区的张二泉。

王玲结婚没要嫁妆、没摆酒场,两人穿着新衣服到南方旅游了一圈,就正式的过起了日子。

 

王玲到内蒙古的棋盘镇有一年多了。

高岸为谷,深谷为陵。

三十年河东转河西。

谁也没有料到,江苏徐州的煤炭产业滑落的那么快。先是迟发工资,减发工资,然后是停发工资。

曾经的江苏工业骄子,徐州矿务局的几个老牌煤矿,全国工业屡次评为红旗单位的几个煤矿,相继停产关井。

那一个时期,整个矿区真的是闹得鸡飞狗跳。辛辛苦苦、以矿为家几十年,恃以为傲的铁饭碗说打破,就真的被砸碎了。

年龄大、工龄长的发点喝稀粥的钱,就回家安养去。苦就苦在三十郎当岁,高不成低不就,领了几万元钱,买断工龄,成了没根的浮萍。

下半辈子怎么过?过去在煤矿封闭的小圈子生活,只知道干活、干活!如今没娘的孩子路该怎么走?

再就业!下海再创业!话说得再好听,砸在脚面子上也不疼。

在煤矿工业骄子的大体制下,煤矿工人已经形成了固有的习惯,干活吃饭睡觉三点成一线,如今走上市场两眼一摸黑。没有关系没有钱,嘴里都说可以做小买卖。小买卖是那么好做的?大海里一个浪打来,头晕眼花,血本无归。

王玲和张二泉两口子,也在买断工龄,下岗再就业的人潮中。在大海中呛了几口水以后,再也不敢乱下注。

 

天塌下来,生活还得继续,人活着就得吃饭,工人吃饭就得找能出力的地方。

当然,出力的地方,得找能发挥自己特长的地方。王玲两口子的特长,就是围着煤矿转。

去闯关东吧,东北的煤矿工人都往关内涌,能走的路就是下西北。

据说西北是国家下一步大开发的重点,那里矿多人稀少,再不济到祁连山去淘金也是条路子。

抱着侥幸,两口子把闺女和儿子两个孩子扔给爹娘,就闯到了西北。跟着人流,到了以前从没听说过的内蒙古棋盘井镇。终于在一家私人小煤矿落下了脚。

开始的日子是苦难的,他们终于尝到了,当时城里人都鄙视的农民工的滋味。

他们也是幸运的,棋盘井周围越来越多的出现私人煤矿,张二泉这样的,具有熟练的煤矿采矿技术的工人,成了香饽饽。工资水平给的很高,年把就攒了几万块钱。

春节前,按张二泉的想法,一把寄回家里去,苦大人不能苦孩子。王玲没同意。

在服装厂几年,她混到了管理层,很有点市场眼光。狠着心,硬把要寄回家,滋润两个孩子的钱,投资在离矿有十几里路的公路边。盖起了三间土坯屋,开了家徐州贾汪风味的饭店。

那时下西北的人很多,交通又不方便,在外的人成年的不回家,对家乡山水、饭菜想念的紧。

王玲是高中生,文化水平本来就不低,加上几年管理的锻炼和失业后的火燎油煎。吃得了苦,干得了事。

她的饭店除了做些当地人爱吃的拉面、揪面。把家乡的煎饼、烙馍,塌菜煎饼,烙菜盒子也做了出来。后来还费力叭嚓的,做出尖辣椒炒鸡、辣炒干靠鱼这些家乡的名菜。

来吃饭的人,尝着这些饭菜觉得很新鲜,往往都做回头客。流落异乡的徐州煤矿人,来得多。吃着家乡饭,说着家乡话,眼泪汪汪的,不知是辣椒辣的,还是想起了几千里外的家乡。

别看王玲的饭店开在茫荒的大路边,名气可不小,客人也很多。不过一年,王玲又操把着拉起了院子,增盖了三间住房。这时,他们才真的有了家。

两口子谋划了几天,张二泉在煤矿井下的工作不能再干了。

狼走千里还吃肉,猪行万里还馕糠。

见钱眼开,私人煤矿老板是用人肉换煤炭。

死人见得多了,张二泉经常被噩梦惊醒,醒来浑身就像是水浇过似的,这工还能干?

不过,张二泉人虽然本分老实,可也不是个榆木疙瘩。在帮王玲买东进西的同时,他也看出了门道。

眼前的社会是出力的不挣钱,挣钱的不出力。

在有机会的时候,他也帮助别人介绍点生意,帮才来下西北没有头绪的人找点工作。别说,他这样跑跑颠颠,动动嘴皮子比王玲不少挣钱。

 

国家提出西部大开发的战略后,地质部门发现了神木大煤田。一时广袤的大草原上,雨后蘑菇样的出现了众多的煤矿。

很多的东部煤炭人向这里涌来,这里的人腰包迅速的鼓涨,眨眼间增加了财富。

时称:中东有个科威特,中国有个大神木!

如果不是后来出了幺蛾子,他们苦干十来年,挣个千把万。然后锦衣还乡,这对老实人,安生的过一辈子还是妥妥的。

如果,世界上根本就没有如果……

这几天,来了西伯利亚寒流,万里莽原盖上了厚厚的白雪。刀子样刮脸削肉的寒风,狼一样的嚎叫。走出屋去,人根本就睁不开眼。

今天,张二泉因为给人介绍生意,去包头已经好几天啦。

几个人自己开车去的,王玲倒也不大担心。

内蒙本来就地广人稀,现在数九寒天,天寒地冻的,路上来往的行人更是稀少。

客人少,王玲就给雇来的人放了假,只留下个离家远的给自己搭把手。

早晨还出了会太阳,暴风雪说来就来。尘土先是被扬起,砂砾莎啦啦拍打着房屋门窗,屋顶战抖、摇晃。紧接着雪花漫天卷地落下来,犹如鹅毛纷纷扬扬。落在房顶上,平地上,莽原上,公路上的汽车也穿上了臃肿的白袍。

捱到晌午,稀稀拉拉的客人来了有七八个,冻得吸吸哈哈的。

进门大多点个火锅,油炸个花生米,弄瓶闷倒驴烈性白酒吃喝起来。屋里虽然香烟炝眼,酒味扑鼻,倒也把个大堂屋操弄的热气腾腾。

别看客人不多,王玲还是很高兴的。笑嘻嘻的给客人添酒加菜,来的都是些回头客,怠慢不得。

几年下来,王玲有些喜欢上了这儿。

西北的汉子人野,说话不拐弯,办什么都喜欢直来直去,喜怒都放在脸上。几句话不对茬子,就拔刀相向。

西北的汉子也十分知理,在理的事出血也得办,没有理的事打掉牙和血吞下去。虽然说喝过酒,有哭的有笑的,就是没有借酒发疯胡闹的。

这样冷的天气,能有客人上门就是喜!王玲本来就生的漂亮,如今生活好了,人更显得滋润,唇红齿白,一对星湖眼潋波闪闪,成熟的很是耐看。

她看着客人笑,客人也看着她乐。

偏过晌午,风雪越发的大起来,客人有些已经吃喝的差不多了。开门望望天,又踅摸回来继续喝。

饭店里没有住宿的地方,好在离棋盘井镇不太远。大家自己都有车,风雪小了再走也不迟。

就在大家欢天喜地的吃喝时,吱的一声急促的刹车声,引得大家都看向了被推开的店门。

随着刺骨的寒风旋进店堂,一个高大魁梧的汉子,咳咳蹬蹬很气势的走了进来。

此人脚蹬一双蹭亮的牛皮靴,下着紧身皮裤,丄穿遮臀掩腿的裘皮半大衣。寸把长的胡髭,棘刺般的盖着下颏和上唇,眼戴一副能遮住半拉脸的大号墨镜,头上则是顶俄罗斯贵族常用的黑色水獭皮圆帽。  

穿戴很是招摇!

他进了屋,四下望望,选了个没人坐的桌子,把腋下夹的鼓鼓囊囊的手抓包,放在桌子角的卫生纸纸上。慢条斯理的脱下上衣挂在拽过来的一张椅子背,仅穿着高档的羊绒衫,很气势的慢慢坐下。看到笑嘻嘻走近来打招呼的王玲,他无声的点点头算是搭讪了。

王玲递过酒菜单子,热情的介绍本店的拿手菜。他先在王玲脸上霎摸了一下,低下眼皮在菜单子上看了一会。

嘴里并不说话,用手指指指点点,嘴里嗯嗯呜呜的确定着,点了四个菜,要了一瓶草原白烈酒。

等到两个凉菜上了桌,他杯举酒尽的连干了两杯。待到热菜上桌,酒已被他喝下去小半瓶。

老板!慢点喝,酒喝得太急伤身子。王玲看他大杯的喝酒,笑盈盈的上前,倒满杯子里的水劝。

汉子还是没吱声,仅仅是拿下了墨镜。盯了王玲一会,冲王玲点点头算是感谢。

不知为啥,自从这个汉子进了门,看到他的第一眼起,王玲从心底就涌起不知哪里来的寒意。如今汉子抹下眼睛,死盯她的那一眼,眼里的阴森不啻于毒蛇的眼睛。不由得打了个寒战,讪讪的抹了下桌子,就想溜走。

听口音,老板娘像是江苏徐州那边来的。

汉子南腔侉调,说了进屋以来的第一句话,话音满是调侃的意味。

借个小地方,混口饭吃呗,算什么老板娘。象您这样派头的才能用上老板两个字。

王玲没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转弯抹角的恭维了汉子一句。

垒起七星灶,铜壶煮三江,摆开八仙桌,招待十六方,来得都是客,全凭嘴一张……

几年的苦难和开饭店的磨练,原来嘴拙的王玲,有了心眼。如今轻易不会再象以前,无论对谁都是竹筒倒豆子,和人什么都说喽。能搪塞的,尽量搪塞过去。

汉子似摇又似点点头,不肯就此放过王玲:你不仅是徐州的,还是贾汪的!

王玲一震,望向那汉子。那汉子旁若无人,耷拉下眼皮径自举杯喝起酒,不再说什么。

王玲轻轻的叹了口气,抬眼望向飘着雪花的窗外,勾起了思家的念头。

家里不仅有年迈的父母,还有自己亲生的一对儿女。

平时迎来送往,总是笑嘻嘻的,一副没肝没肺的样子。更深人静,想孩子的味实在难受,拍惊醒了熟睡的张二泉,只能自己咬着被角淌眼泪。

她生两个孩子容易吗?

她在煤矿工作的时候,正是独身子女工作管理最严的时候。

要了二胎,别说打了饭碗丢了工作,你就是躲到乡下亲戚家里,计生办的那帮人,也会像日本人进庄似的搜出来。

生了一个吧,对不起张二泉。

对她带犊子生的孩子,张二泉视若己出,从来没说过什么。

婆婆、公公的眼神就不行了。

毕竟人家要的是自己的种,老张家的血脉要断了……

辛亏大闺女七八岁的时候,有了新政策:煤矿一线的工人,头胎是闺女的可以生二胎!左打报告,右写申请的,好不容易拿到了生育指标,生下个二胎,还是个男孩,全家谁不高兴?谁知才断奶,就遇到了停产关井。

每每想到这里,王玲就觉得对不起孩子,对不起老张家。除了那个冤孽的孩子,老张家的骨血,自己生了,可没养哈。

汉子看王玲眼睛里泛起潮气,用衣袖粘了粘眼角,脸色悲苦,没再生什么咕咕扭。坐在那里,静静的喝一杯想一会的独饮。

他的酒量真大。

饭店里的客人来了走,走了来。人换了十几拨,汉子还在若有所思的浅斟慢饮。

往常也见过一些人,在酒店消磨时光。可那些多是些落魄之人,背井离乡,借酒浇愁。

这汉子不是,看他锦衣华服,分明是个发了大财的成功人士。

 

黄昏渐近,老天的郁闷情绪继续发泄,天上的雪像海水涨潮般汹涌。雪片如砂砾和小刀,随着劲风在人裸露的部位,剐蹭划拉。

眼见得天上了黑影,饭店里的客人少了很多。是客气,是为招回头客,也是委婉的催促。王玲亲自掌勺,炒了份贾汪的特色菜:辣炒羊肚。

白白的羊肚,红红的尖椒,青青的芫荽,腾腾的香气。

王玲把盘子往桌子上一放,浅浅的笑着:送给你份家乡特色菜,还望您以后常来照顾小店生意。

那汉子脸色不好。嘴巴紧闭,嘴角两端下垂,整张脸都扭曲了,阴影落在他的脸上,眼睛里没有任何光彩。

看到王玲笑盈盈的站在面前,那汉子一怔,先是用鼻子深深一嗅,夹了一筷子送进刺蓬蓬胡子遮住的嘴。嚼了嚼,享受的闭上眼睛,紧接着头上的汗就出来了,嘴里也忍不住的咝咝啦啦的:够味!好多年没吃过这个菜啦!

你也是徐州的?王玲忍不住,插嘴问道。

那汉子没有回答,眼睛里透出一种淡淡的伤感,胸脯起伏着出了口长气,径自又喝起酒来。

这个人有好重的心事!

刚来棋盘井镇那会,自己不也是好独自发闷,出口长气,心里的思乡之情也就冲淡了些。王玲心里思衬着,讪讪的笑着,躬身退了回去。

酷寒、风雪、人稀、地阔。身在异乡,唯有自斟独坐。纵有千般愁绪,与谁诉说……

王玲费力的拉开门,伸出头去,脸像被狠狠的打了一巴掌,火辣辣而又凉透骨髓的疼。风雪没有一点停住的意思,反而老天沉坠坠的从屋顶压倒了人的心上。

 

王玲心里泛起一缕对汉子的同情,不仅多看了他几眼,这几眼让她全身几乎起满了鸡皮疙瘩。

她似乎看到了十几年前,不声不响的消逝了的那个人的身影。

天下相似的人多了去了,哪里这么巧是他,又闯到她的小饭店?

天已布上黑影,汉子喝得懵懵懂懂,兀自不走,双手撑持在膝盖上,想自己的心事。

 

男人善要饭,女人善养汉!

王玲这辈子吃的大亏,无不是因为太善良。就像是没有免疫力的人,恶意侵入的病毒,总是对她造成比别人重的多的伤害。

老板,别喝了!再喝你就走不了啦。王玲忍不住走到他跟前柔声细气的劝道。

汉子没有回答,只是缓缓的抬起头,两只狼眼深幽的盯在王玲脸上。看得王玲心里直打哆嗦,慌忙转身想逃进伙房。

别动!汉子低沉的喝道。

他点着一支烟,深深的吸了一口,然后烟囱样的喷向屋顶。

你!这里有留宿的地方吗?我今天不走了!

什么?王玲惊得退了几步,睁大眼睛看向汉子,他不像是在开玩笑,深幽幽的眼睛里看不到底。

对不起,我们这里从不留宿!王玲低声说。

路边饭店,设几间留宿的房屋,在这里是很正常的。

一边是让醉酒的客人能够缓缓神,一边是也能最大的发挥店面的效用,多挣几个钱。当然,搂草逮兔子,顺带着做皮肉生意的也不少。

市场经济,以效益为导向,服务员兼性工作者是普遍现象,有的店肥水不流外人田,老板娘亲自操刀的也不少。

辛亏,张二泉有远见,宁愿少挣钱,坚决不同意设住宿房间。要不然,真成了老公公背着儿媳妇,不是扒灰,名声也不好听!

这几年,钱可能少挣了,张二泉两口子的店却赢得了好名声。

南来北往的司机、打工人、阔老板,从没人在这里放肆、闹事。

汉子见王玲说得果决,打开鼓鼓囊囊的手包,抽出一叠百元钞票,重重的往桌子上一拍:够了吗?

血顿时涌向王玲的脸,她感到两耳嗡嗡直响,太阳穴跳得要崩开。太侮辱人啦,王玲愤怒的真想戟指大骂。忍了忍,她用两只手使劲的搅着腰上系的围裙,惦着小步想离开。

别走,说几句话吧,钱不够,我再加。汉子并不放过她。

终于,王玲再也按捺不住,食指点着汉子:自己心里龌龊,觉着别人也脏!我们这里从不做你说的生意,谁没有兄弟姐妹!

见王玲愤怒的头发都要竖了起来,那汉子反而笑了:不留宿就不留呗,那玩意又不能镶金边。附近百里做这生意的多了去了。逗你玩玩,急什么!

汉子说得倒是实话,自从神木大煤田发现以来,淘金者如过江之鲫。各种揽财者,凭着自己的资源各逞手段,一时倒真个的是繁荣娼盛。

只要钱到位,性服务从乡姑、嫩女,到知名演员、艺人都是闻信必达。

王玲身子只顾不争气的打哆嗦,手指着那汉子,看着他眯缝着眼,就是不知说什么好。

几个常来吃饭的人看不下去了,卷袖磨拳的涨红着脸站起来:老大,这老板娘是有名的规矩人,这个店从来不做你想得那个事。别再羞臊人啦,要是好这一口,包里又有钱,前边镇子里野鸡有,八哥也有,想玩个高档的外国鹦鹉也行。

汉子冷冷一笑,贼亮的眼睛在众人脸上打个踅:路边店有几个好东西?骚眉狐眼的,成天打情骂俏的,这会倒成了贞洁烈女啦。

眼见得王玲泪水哗哗的成串的流下来,几个大汉本来就带着几分酒意的情绪,唰啦啦被火点燃,骂骂咧咧围了上来。

西北的汉子古道热肠。吃了几年西北饭的男人,尿尿呲的也比往常高,看到不平事,伸手就要管。

眼见得那汉子双拳难抵众手,非吃大亏不可,鼻破脸肿,或者腿断胳膊折,必不可免。

明知众人是为她出气,王玲慌了神,她可不忍心看见别人挨打,何况那汉子还有点他的影子。

尽管,在她最屈辱的那段时间里,她咒骂过他千遍万遍。可真要是见了他,王玲是一句也骂不出来的,有的只能是自己掩脸痛哭。

王玲跌跌撞撞的紧走几步,张开双臂拦着众人:谢谢各位哥哥弟弟的好意。这个人喝多了,让他走吧!

汉子醉酒中没想到能是这样的后果,犯了众怒,可不是玩的。当年唐玄宗在马嵬坡,得罪了众人,还不是得后退几步,遮住自己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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