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炜是中国当代文学的代表性作家，他的文学创作贯穿了新时期文学的发展进程。《独药师》是他的第20部长篇小说，是当代文学史上的独特文本：这是一部风云激荡的革命传奇，一部源远流长的养生秘史，还是一部深入生命的爱情悲喜剧，构成了小说丰富与深邃的思想容量，也生成了小说的故事性与可读性。小说以养生、革命、爱情三大线索展开故事情节。

　　小说主线是心灵的叙事，小说主人公季府主人、“独药师”第六代传人季昨非的心路历程，副线是宏阔的叙事，山东半岛近代历史的演绎，苍茫动荡的历史就在他的生命中穿越而过，或者说他的人生就经历着这样惊心动魄的历史。

　　19世纪末至20世纪初，中国正经历“数千年来未有之变局”。基督教登陆东部半岛，教会学校及西医院初步兴起。半岛地区首富和养生世家的季府面临空前挑战。季府与北方革命党统领关系密切，季府处于革命的风口浪尖上，两代人都面临着重大的考验和选择，卷入生死攸关的考验之中……动荡的时局，个人的情感，家族的责任，革命的浪潮此起彼伏地冲击着小说主人公季昨非，如何完成第六代养生世家传人的使命？如何获得西医丽人的真爱和信任，如何面对兄长至亲的生死诀别，这些都是季昨非要面对的人生课题，也是他生命中的重大情节。

　　季昨非的父亲“晚年被难以破解的矛盾缠住，一方面认为这个乱世最值得做的就是养生，乱世必有长生术的长进，另一方面又步步靠近革命；兄长徐竟认为拯救世道的唯一良药即“革命”， 他有着坚定的信仰，为了革命的成功，一往无前牺牲了自己的生命；而季昨非则面临着养生传人的使命与个人情感需求的冲突。在生命危在旦夕的乱世，他更觉爱情的重要。

　　乱世修炼长生术

　　季昨非的父亲是养生世家的第五代传人，首位施用吐纳术的人，而不仅仅是服用丹药。季昨非读完了父亲的有关“内丹”的藏书，完成了虚静到内气周流的功课。他对养生有自己的体悟，药丸是支援生命的外力，而不是生命的根本，养生世家的丹房重要，在密室修炼同样重要。他深感自己的责任，如何完成续写季府长生术的传奇，让百岁老翁宛若处子。他化解父亲与养生前辈之间的敌意，与季府的宿敌邱琪芝一起切磋修炼、吐纳的养生方法，他不是咄咄逼人，而是谦卑和含蓄，感受来自天幕的一切。他在季府的阁楼中自我闭关，专研吐纳的养生方法，一面服用药丸。“遥思”“目色”“膳食”，他逐一悉心体悟。“世上一切皆有生命和能量，而个人的力量小到不能再小，所以每个人必得谦卑，与万物取得联系时，需用目光去接纳它们，这是目色”。

　　审视现代性和爱情

　　在传统社会向现代社会转型的历史进程中，个人与时代的命运转折中，传奇神秘的养生，生死考验的革命，铭心刻骨的爱情，复杂的情节演绎，激烈的矛盾冲突中都叩问着一个命题——现代性。现代性不仅仅生存于宏阔的时代大潮中，同样深入个体的生命体验和心路历程。疼痛难忍的牙疼，成为打破季昨非闭关生活的第一枪，持续的疼痛让他离开闭关的阁楼，走出家门，走向了西医院，走向了东西方交流的现场，走向了传统和现代的对话。

　　季昨非因为十个昼夜的难忍牙痛，终于走进了这家他曾经憎恨的西医院，而他却从这个宿敌身上发现了一个奇异的世界，他的人生分为两部分，分界线就是麒麟医院的大门。

　　西医院的大夫很快治好了他的牙病，但他又陷入了一场深入生命而又旷日持久的疾病——爱情，他爱上了西医丽人陶文贝，深不可测的爱力让他进入了漫长而辛苦的追爱过程，他和陶文贝之间有着巨大的深壑。他是东方半岛养生世家的传人，她是西方教会医院培养的有着独立精神的西医丽人，一个是传统的东方，一个是现代的西方，她明确地拒绝了他的追求，他处于无望的思念和热烈的追求的交替中，他和她咫尺天涯，他们之间的鸿沟如何跨越？

　　他写长信向她告白自己以往的人生经历，他为了她的尊严，凛然替人承担杀人重责，冒着生命危险入狱；他终于获得了陶文贝的信任和爱情。他为了珍惜和维护真爱，放下了养生世家的季府主人、“独药师”第六代传人的身份，只身去燕京，追随自己的真爱。

　　在小说中，爱情也是作家审视人的现代性的重要主题，无论是养生家寻求长生的丹丸，革命党人视死如归的凛然；还是刻骨铭心的爱情，都逃不过这样的追问：在历史大潮的荡涤中，我是谁？我应该坚守什么，我的生命意义在哪里？

　　《独药师》不仅揭开了半岛地区的养生秘史，还有对身体心理的精微分析，不仅展开对追求爱情的万般滋味和曲折过程的书写，还有对革命的惊心动魄和舍生取义的描写，小说在情节展开中，散落着象征和隐喻，蕴含着作家张炜对生命哲学的形而上的探索：仁善是长生的基础，是养生术的根源。爱是生命，乱世之爱尤其如此。

　　张炜在对话中说过，“小说中思想的深邃力量往往藏在浑茫的文字深处，当读者合卷离开时，它们会不声不响地一直追随着他们。”

　　他的表述很传神。的确，优秀的作家往往将思想隐没在小说情节的展开中，人物的塑造中。革命，养生，爱情，生命中的重大主题，风起云涌的复杂情节，个人命运和半岛近代史的交织，真实的历史与文学的虚构，生成着《独药师》独特的魅力；小说技巧和思想内涵的深度融合，体现着作家的艺术创造力。近日重读《独药师》，心有感慨：在历史的幽深隧道中，那些黑暗中闪耀的瑰宝，默默地等待着智慧而坚毅的人，深情而执着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