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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中的政治》:戏园里的权力博弈

阅读:2720 次 作者: 来源:澎湃新闻 发布日期:2018-04-06 11:39:35
基本介绍:

  “公共领域”一词经由德国学者哈贝马斯提出之后,一直在社会学领域发挥着重要的影响力。哈贝马斯眼中的公共领域,是一种介乎国家与社会之间的公共空间,市民们可以在这个空间里自由言论,而这样的空间,正是在市民的个人利益与国家权力之间架起一种沟通的桥梁。市民们在这里形成一种公共舆论,与国家权力之间形成一种互动与对抗关系,促成市民们的整体利益与公共福祉。在哈贝马斯看来,18世纪西方社会中出现的俱乐部、咖啡馆、报纸、杂志和沙龙等,都是公共领域的具体体现形式。

  那么,放眼同一时间段的中国社会,有没有类似西方社会这样的公共领域出现呢?在美国学者郭安瑞看来,18世纪下半叶到整个19世纪,在作为大清帝国首都的北京城里,各种各样的戏园,正是扮演着这一时期的公共领域角色。她的新书《文化中的政治》,正是借助于哈贝马斯的公共领域、布尔迪厄的阶层与族群区隔,以及西方汉学界颇为流行的国家与社会等社会学理论,来全面分析在这一时期的北京戏园里,表演者、观众、剧作家、评论者和清廷围绕戏曲演出的形式、内容、场所等,展开的全方位的对抗与博弈。这样一本书中文版的面世,自然会在国内学术界和读书界,引发比较热烈的讨论与反响。

  在这本书里,郭安瑞通过观众与演员、场所与剧种、剧本与表演这三大部分,来详细讲述北京戏园里发生的种种权力博弈。首先看观众与演员。在这一部分,郭安瑞体现出对于花谱这一史料的异常重视。在她看来,花谱作为这一时期最为重要的戏曲鉴赏文学形式,其中蕴藏着丰富的社会性意义。以花谱作者为例,他们需要同时熟悉文学传统和北京梨园的具体操作,因而其要求不一定比戏曲演员更低。而在满足了上述要求,并得以成名之后,花谱作者就凭借其品评戏曲的巨大影响力,取得了非同一般的话语权。有趣的是,大多数花谱作者在政治上往往是处于边缘地位,他们要么是科考场上的失意文人,要么也仅仅只是低阶官员。花谱作者微弱的政治资本跟雄厚的文化资本之间,形成了强烈的反差。也正是因为拥有作为文化资本的话语权,花谱作者往往可以借助其品评文字,对文化传统和社会规则表示蔑视,同时对于经济资本雄厚的“老斗”和政治资本雄厚的达官贵人展开暗讽,从而弥补自身政治资本和经济资本的不足。由此,花谱作者与“老斗”和达官贵人之间,得以重新实现某种程度上的权力平衡。

  再来看场所与剧种。在这一时期的北京。戏曲演出主要在三类场所展开,它们分别是:庙会、堂会和商业戏园。先说商业戏园,清廷一统天下之后,在北京城实施严格的满汉隔离政策,内城禁止汉人居住,相应而言,商业戏园也同样被禁止在内城开设,而只能在外城遍地开花。清廷的满汉隔离政策,一方面是强化满人在权力等级上的高位,另一方面也是为了避免满人的汉化。然而这样的举措到了书中所言的这一时期,很大程度上已经被打破。商业戏园开始不断向内城渗透,即便清廷三令五申,似乎也无济于事。

  跟商业戏园的空间区隔一起被打破的,还有观众族群方面的区隔。起初,女性观众是被严格禁止进入商业戏园的,然而到了19世纪中后期,已经有越来越多的女性,光明正大地出现在商业戏园里。清廷对此,也是无可奈何。

  跟戏园相比,庙会能够涵盖更为广泛的观众社会构成。很少能出现在商业戏园里的普通贫民,往往也能够出现在庙会戏曲演出的观众席;而女性到庙会观看戏曲演出,也比去商业戏园受到的阻力更小。尽管清廷对于庙会当中族群、阶级和性别的越界极为警惕,并且对于越界的体制内人群采取了非常严厉的惩罚措施,但清廷所代表的国家权力,也很难禁绝庙会上的这种不同族群、阶级与性别的观众混杂的现象。

  相比之下,堂会由于多为官员士大夫的家庭内部开设,因此女性起初就被允许观看演出,但跟男性观众之间有帘笼相隔。尽管隔有帘笼,但女性的声容笑貌,甚至体色体香,也都能够被帘外的男性观众所察觉。因此自打堂会开展戏曲演出开始,道学家和开明派之间,就围绕能不能允许女性参加堂会戏曲演出,产生了持续不休的争论。

  而在剧种方面,清廷代表的国家,与观众和戏曲演员代表的社会之间,也一直在发生着各种各样的博弈。在清乾隆朝时,清廷编修了关于戏曲的总词谱,宣示自己在戏曲领域的主导性话语权。然而在总词谱面世之后,叶堂等文人也开始进行私人修谱,并且在他们编撰的词谱当中,宣扬跟清廷总词谱不一样的解释。

  清廷对于剧种的控制,同样体现在对剧种的选择上。比如秦腔,由于表演形式热烈,观众极多,出于社会安全隐患的考虑,清廷长期在北京严禁秦腔演出,逼得众多秦腔艺人只好转投江南一带发展,反而造成秦腔在江南的一度流行。而京剧取代昆曲,成为北京城里的主导剧种,这一点也跟清宫廷内部对于京剧的极度喜爱,有着直接的关系。

  最后说剧本与表演。如果说围绕场所与剧种的博弈,多体现在清廷与戏曲演员和观众之间的话,那么围绕剧本与表演的博弈,则更多体现在剧作家与戏曲表演者之间。在这本书里,郭安瑞举了诉苦剧《翡翠园》的例子,来说明这种博弈的无处不在。清初的学者在总结明亡的教训之时,往往会把主张心灵自由和众生平等的阳明心学和泰州学派的流行,作为明亡的重要原因之一,因此他们极力主张要肃清王学流毒,主张重建道德和社会秩序。这样的思想潮流也被体现在剧作家的创作之中。《翡翠园》当中,极力推崇读书人的崇高地位,同时大力赞扬义仆服侍主子从一而终的行为,并且以大团圆作为结局,主动维护等级化的社会伦理与社会秩序。

  然而到了实际演出当中,节选的演出本,往往会选择以翠儿发现母亲被害的悲剧收场,从而使得一部原本维护社会伦理与等级秩序的剧作,转变成倾诉社会怨恨的演出版本。到了实际的演出版本里,以侠义反抗权贵成为了最大的看点,这样的情节,极大满足了底层戏曲观众反抗社会秩序的幻想与快感。这种底层民众的反抗社会不公,与知识阶层的道学规训之间的张力,在《翡翠园》的原作与演出版本之间的差异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除此之外,郭安瑞还举出了三个改编自《水浒传》的“嫂子我”戏,进一步说明上述博弈。所谓“嫂子我”戏,得名于这类戏里,主角上台之后的开场白。这类戏通常描述女子与丈夫疏远,勾引丈夫的嫡亲或结义兄弟而不得,转而与他人私通,最终因放荡而受到惩罚,甚至被杀的故事。在剧作家的原作里,《水浒记》《义侠记》《翠屏山》这三个改编自《水浒传》故事的剧本都极具道德感,宣扬挑战礼教必然会不得善终的伦理观念。然而剧本真正搬到舞台上演出时,首先语言相较原作,变得越发通俗;其次剧作当中的调情戏往往会被单独拿出来演出,而观众们往往也会更加喜欢这些戏里的调情和出轨段落,而忽视原作的道德观念。基于戏曲演出与观众共同营造的这种偏好对于社会礼教的严重挑战,这三出“嫂子我”戏很快就被列入淫戏之列,禁止演出。有意思的是,道学家防范“嫂子我”戏,主要是出于其对社会礼仪规范的威胁;而清廷对其的防范除了上述因素之外,还因为这些戏的故事源头——《水浒传》里,宋江率领的梁山好汉反抗宋朝朝廷,后来招安之后又去征讨辽国的情节设定,跟清廷身为朝廷权力和异族权力的双重敏感身份,都直接相关。

  在本书的结尾处,郭安瑞引用了北大历史系已故教授、清史专家许大龄先生质问学生的一句话——“不懂京剧,怎么搞清史?”而郭安瑞的这本《文化中的政治》,正是把北京戏园背后的清代政治与历史奥秘,解析得清清楚楚的一本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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