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的雨是写在云笺上的诗行。
清晨推开木窗,檐角还悬着昨夜的星子,山岚便裹着湿润的絮语漫过窗棂。远山在乳白色雾霭中若隐若现,像宣纸上晕开的墨痕,又似仙人信手抛落的青绡。忽而天际滚过闷雷,云絮便聚成墨团,在黛色山峦上缓缓研磨,将整片天空洇成深浅不一的灰蓝。
雨脚初临时,天地间垂下千万根银线。芭蕉叶在风中翻出翡翠色的背面,承接这从苍穹倾泻的琼浆。青石板路泛起油亮的光,雨水顺着瓦当的弧度滴落,在石阶上敲出细密的鼓点。卖花阿婆的竹篮里,白兰花沾着水珠,幽香混着泥土气息在雨雾中流转。茶馆檐下,紫铜茶壶咕嘟咕嘟吐着白汽,老茶客们端着盖碗,看雨丝在青瓷茶汤里织出细密的网。
午后常有太阳雨造访。金线般的阳光穿透雨幕,在梯田里洒下碎银。穿百褶裙的苗家女子背着竹篓穿行雨中,银饰叮当与雨打桐叶的和声,惊起田埂上觅食的红嘴蓝鹊。山涧突然涨了水,裹挟着松针与野樱花瓣奔涌而下,在崖壁间撞出雪白的浪花。这时总能看到放牛娃赤脚站在溪边,用草茎编成小筏,载着野葵花顺流而下。
待到暮色四合,雨便换了脾性。细如牛毛的雨丝裹着炊烟,将吊脚楼群洇成水墨画。火塘里的柴火噼啪作响,陶罐煨着当归鸡汤,蒸汽在窗棂上凝成蜿蜒的溪流。远处传来葫芦丝的呜咽,与雨打棕叶的沙沙声应和,惊醒了蜷在火塘边的花猫。
最妙是雨歇时分。云缝里漏下的月光像被水洗过,照得梯田泛着粼粼波光。山蛙开始试嗓,此起彼伏的鸣叫惊落叶尖的水珠,叮咚声在山谷间荡起层层涟漪。采药人背着竹篓归来,蓑衣上还沾着夜露,草鞋踏过湿漉漉的石板路,留下深深浅浅的水痕。
这样的雨要下到立秋方肯停歇。当最后一场雨将山坳里的野柿子染成橙红,云层便渐渐散了,露出瓦蓝的天幕。梯田里金黄的稻浪随风起伏,像大地刚刚晾晒的绸缎。山民们开始晒秋,火红的辣椒、金黄的玉米在竹匾里铺成斑斓的锦缎,而那些被雨水浸润过的故事,都收进了老茶客的烟袋,等着来年雨季再慢慢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