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拜

不知在汪非的青葱岁月里有没有留下令人难以忘记的，深刻的回忆。按照汪非自己的话说，他这前三十年，准确的说应该是二十四年是活在他人的世界中。难忘的事情，关于自己的多是失意和落寞，关于别人的，都是风花雪月、繁华灿烂。

记忆总是那么的不靠谱，不经意间就会不知因为什么因素如潮涌般挤进已经没有丝毫空隙的大脑中，每每此时，汪非就感觉自己的脑袋要爆掉了，异常的折磨人。他记得六岁的时候，他被母亲狠狠抽了一鞭子，抽完还被教育到做人要本分，今日你做错一件事，明日就会有一大堆你根本想到的事情来找你。这顿鞭子抽的很深刻，汪非至今都还记得，尤其是那鞭子刚刚接触到后背的时候，一股劲风将他后背的汗毛带了起来，预示着被鞭子抽一定会很疼。一鞭子下去，娇嫩的后背就出现一道血印子，是鞭痕，火辣辣的，和被太阳灼烧不同，那种火辣辣是刻骨铭心的。抽这一鞭子的原因汪非记不得了，只有火辣辣的疼时刻刺激他的神经，不过在那一天之后汪非很精确的记着往后的日子他过得都很谨小慎微。

这世上还是有因果报应的，起初汪非是不信的。这句话他时常在母亲的口中听到，这是一贯的教育，包括那一鞭子。模糊的记忆汪非本不想去记忆，但在他三十岁的时候，母亲病危，还好抢救及时，拉回一条命，主治医生就是汪非。在病床前汪非看着消瘦母亲，心中莫名的烦躁，为了驱除折中折磨人的情绪，汪非半开玩笑对母亲说：“妈，还记得我六岁那年的一鞭子么。”本来没想到母亲能听到，因为这是母亲的听力已经很弱了，再加上病重。不曾想汪非话音刚落，母亲竟转过头来，伸出手吃力的指了指盖在脸上的氧气罩，汪非不解，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母亲是让他把氧气罩摘下来。

“恩要百倍报，果要千倍万倍去还。我没几天好活了，这一次在鬼门关外转了一圈没进去，但也就是这几天的事儿，不要说什么安慰的话，我这一辈也就这样了，世上还有因果报应的。你六岁那年因为邻居江阿华打了你一巴掌，你就把他买酱油的五毛钱拿走了，阿华因为钱丢了不敢回家，怕挨揍，就一个人在马路上找钱，没成想车把他撞了，命倒是保住了，可怜他那一双腿没了，他才六岁，和你当时同岁。”也许是话说得有些多，母亲停顿了片刻喘了口气。汪非听到这，那年的记忆如破开乌云的闪电一般划过脑海，那一鞭子轻了。

等到气喘匀了，母亲接着说：“本来听到这个消息我很同情他们，小小年纪没了双腿，但等到我洗衣服的时候在你的兜里翻出了五毛钱，我问你哪来的，你说江阿华打了你一巴掌，你就把他的五毛钱偷了。你知道么，小非，那一刻很复杂。我没敢将这件事情告诉你，只抽了你一鞭子，权当赎罪，但是怎么能够。”说着母亲咳嗽了起来，待到母亲停止咳嗽，汪非赶紧将氧气罩重新待到母亲的脸上。

鞭子的记忆是深刻的，毕竟这也算是血淋淋的教育。汪非想起来了，抽完这一鞭子，母亲抱着他哭了，一鞭子不够啊。江阿华父亲为了治疗江阿华的双腿花尽了家中的积蓄，最后走投无路卧轨自杀了，江阿华母亲受不了打击疯了，江阿华自那时起成了孤儿，一个双腿残废的孤儿能有什么好下场，后来汪非听说江阿华孤苦无依只能沿街乞讨，到后来，就不知道消失在那一条小巷中了。

因果报应，母亲紧紧五十岁就被查出胃癌晚期。母亲是一个很规律的人，每件事情都很讲规矩，吃饭就更不用说了。每天准时吃饭，不管有没有胃口都会吃点儿，但就是这样胃癌还是不期而至。

“也许母亲说的是对的，母亲的日子没几天了。”汪非此时心里想着。

果不其然，三天后母亲再次病危，没抢救过来，临一口气的时候母亲拉着汪非的手不松开，直到咽气。周围的助理和护士都认为这是母亲舍不得儿子，只有汪非知道，母亲一直都记得那一鞭子。那个午后，阳光炙烤着大地，街上的路人为了生活奔波着，汗流浃背，院子里汪非光着上身，顺手扶墙，静静地等待，等那一鞭子，但是迟迟不来，他以为母亲是因为他偷了江阿华五毛钱要教训他。他回了回头，看见母亲在犹豫要不要打这一鞭子，不多一会儿，母亲像是做了什么重大决定似的，说了声让汪非站好后，就挥动手中的鞭子狠狠抽了下去，狠狠的，那到鞭痕很是妖异，也许是承载了太多。汪非犹记得母亲抽他的那个鞭子是他五岁时父亲送他的生日礼物，但是父亲为救落水儿童最后因为体力不支永远的离开了他，记得那个孩子是江阿华。

处理好母亲的后事汪非继续之前的生活，不过生活还是要敬畏啊。外面阳光明媚，仿佛回到了那年的午后，用手遮了遮刺眼的阳光，汪非自嘲的笑了笑，随即放下手，看着眼前空无一物的街道，深深弯下腰拜了拜。这一拜，敬那一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