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真的是一个心灵防线很脆弱的人，我的心会在任何时候被任何事物所轻易地俘虏。甚至是一首舒缓的曲子都能左右我的思想，每当我轻轻带上耳机的时候，我的思绪就会不着边际地向周围漫延，毫不受我的指挥，直至越来越不可收拾。

　　而我这个时候的思绪所围绕的大部分都是对过去的人和事的回忆。我想可能是因为现实生活的痛苦让我难以承受，或是我对将来感到迷茫的原因，这些回忆越来越让我感到受用，我会长时间的情不自禁地陷在其中不想出来，过去的时光也会格外清晰地在我眼前重现，它好像在帮我逃避着什么，又或是在找寻着什么。

　　然而这些美好的回忆也会悄悄地使我的眼角毫无遮掩地泛着两滴泪水，无情地将我脆弱的一面暴露在自己面前，没有一丝怜悯。但是这两滴泪水又会受到我的控制，我不能轻易地让它们滴落下来，它们完全不同于我在无意识，睡着的时候的那两滴泪水，直到浸湿了我的枕头，我才会从梦中醒来，然后感觉到它们的存在。

　　有时候我会回想我梦到了什么，迷迷糊糊之中我的记忆又回到了梦中那张熟悉的床上，我能清楚地听到半夜父亲那让母亲和我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接着是母亲起身开灯给父亲倒水的声音，然后母亲又在对父亲小声说着什么，父亲任是在断断续续地咳着，直到好久，才会安静下来。而我自始至终只能无可奈何地躺在那里流泪。

　　直到早晨醒来我的枕头一直是潮湿的，我也只能久久地凝视着这潮湿的往事，依依不舍地松开记忆的尾巴，垂头丧气的回到现实之中。有时候我也会小心地反抗，偏激地发牢骚：人为什么不能像墙角的蜘蛛一样，随便撒个网就能过完一生。而非要远离家乡和父母，去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整夜做着让人难以承受的梦，而饱受着离别和相思的煎熬。

　　这种感觉越是强烈我会越钟情于生活在回忆之中，因为其中的点点滴滴，即使是路边的小草随着微风优雅地摇摆着身姿，或是我的小脚丫不小心又被清凉的河水沾湿，都让我沉醉和感动。好想从那些平静的生活里面寻找到一丝慰藉，来消减现实生活的痛苦。

　　当我孜孜不倦地整理着往事的时候，我才发现记忆中的我是那么心甘情愿地与世无争，身边的人是那么的可爱可亲。难怪我经常会对他恋恋不舍，好想同他交换命运，或是干脆想冲破时间的束缚，回到心往已久的过去。随后当我不得不承认我的这种想法只是一种徒劳的时候，我又会无理取闹地问自己：为什么是时间控制着我的生命，而不我主宰时间。

　　那时的我不仅在吸取着父母的爱，而且还从我身边其他的人那里得到了他们的爱。我不像那个生着翅膀拿着弓箭的小孩一样，他是爱的创造者，而我是爱的收集者。虽然这是两种不同的爱，但是有时候它们都会让人不知不觉地落泪。他是那么的无私，而我却是那么的自私，这也许就是圣人和凡人的区别。

　　这些人之中让我最为感到愧疚的就是我那几位善良的姑姑，和那位我生命中的第一个老师。那个时候，我不加思索的接受她们的爱，在我眼中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是我该拥有的，从不会忧虑要回报，她们也一直没有停止过。她们的爱就像山涧的小溪，不舍昼夜地向前奔走，最后汇聚到了大海，但也只是默默地站在那万丈波涛的后面，好让浪头舞出那矫健的身姿。以至于我现在才发觉我的行囊是那么的沉重，每次移动脚步都要思索很久。

　　老师的样子我已经记不清楚了，她就像日落时天边的云彩，只是在我的生命中轻轻地一掠，却在我的心里留下了永恒的身影。我也是有一次在梦中呼唤‘丁老师’的时候，记起了老师姓丁，然后深深地将它刻在了我的心里，成了我现在追忆老师的图迹。我试着拼凑那些零零碎碎的记忆，但是因为在现实生活中我找不到一个同老师相似的人来代替，最后只能告一段落。那些星星点点的记忆就如同夜晚的星星在我的脑海里闪躲，我也没办法给它们一个准确的名字来规定它们的顺序和位置，只能任它们随意地出现在我眼前。

　　老师的出现就和她的离开一样，没有征兆也没有原因。那时母亲正把我送进学堂，那天也成了我新纪元的开始。在我的印象中老师都只能是女性，这可能是我从母亲身上得出的结论。当我正在期待着一位女神来教授我世界上最神秘的知识的时候，老师的出现也变得神秘。好久，才看见一个女人怯生生地走上讲台，可我似乎比她还要紧张。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女子和女人的区别，而那个时候老师也只能算是一个女子。从那天开始，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理。

　　老师就住在离我家后面不远的两间茅草房子里，而那个长满杂草和树木的院子在那段时间也是我们依赖的地方。每次考完试我都会第一个跑到老师家要求她最先批改我的试卷，这个时候她都会耐心的告诉我哪里错了该怎么改，哪里写的不好。最后我的卷子上面除了有对勾和小叉以外，还有一些孜孜不倦的小圆圈，这些鼓鼓的小圆圈里也装满了老师对我的爱。以至于我发现为什么现在我喜欢一边看书一边在我感兴趣的地方画圆圈，原来老师一直深深的藏在我的心里，我从来没有遗忘过她。

　　那个时候我从来没有帮母亲做过一点家务活，可是有一次我看见老师提着一个篮子正在小河边割草，我慌忙地跑过去帮她，好像要把她从苦难中解救出来一样。在我的意愿里老师只能是坐在窗前没日没夜的改作业，割草这些事情似乎永远不能和老师联系一起。于是后来我便和几个小伙伴商量，每天吃完晚饭我们都会一起出去帮老师打猪草。因为我们一度沉醉在老师在屋里改作业、写字，我们在院子里肆意吵闹的生活中。

　　我曾经不断地尝试想从梦中回忆起老师的样子，但越是刻意地努力，结果越让我失望。只有那个微笑总会让我激动得从梦中醒来。开始我有点紧张，那是学期最后一次考试，我去到老师家的时候她已经改完了我的试卷。当时她的表情好像在安慰我似地，我感觉到我让她失望了。她故意压低声音，说着一些让我伤心的话，就在我几乎要哭出来的时候，老师突然微笑地把试卷递给我。我得了满分，两份试卷都是满分，我差点又高兴地哭了出来。从那天开始，我一直在找寻那个微笑。

　　老师从来没有说过要离开我们，可是大人们的安慰反而让我感觉到老师再也不会回来了，我的生活也很快地被其他的人或物代替了。可是现在，任何事物都不能代替我对老师的怀念，我只能默默地祝福老师成为一个幸福的女人，我也是从那天才知道女子和女人的区别，因为母亲告诉了我老师离去的原因。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仍会去到那个院子玩耍，仿佛老师还在屋里。

　　那个暑假我将从一个学前班的小孩正式成为一年级的学生，母亲捧着那两份满分的试卷欣慰地去学校给我报名。可是那个老师却说因为我是下半年生的，所以年龄不够，让我再念一个学前班。母亲不能认同那个老师的说法，最后决定带我去二姑家那里的学校试试。而那个时候丁老师已经走了，所以我也非常赞成母亲的决定。

　　二姑家在隔壁的小镇上，我只有在过年的时候才能到她家去玩，但是从那天以后的一年里我都和她生活在一起。每隔一段时间周末的时候我也会回家住两天，走的时候母亲都会推着没有链条的自行车，后座上捆着一袋稻谷。每次这个时候我都会感到愧疚，我能做的只是在上坡的时候帮忙从后面轻轻地推一下，途中也会故意问着母亲一些莫名其妙的的问题，现在回想起母亲一个人孤单的推着车子回家的身影更让我伤心。

　　二姑也曾因为稻谷的事情说过母亲，母亲却坚持说今年的稻谷有多余的，不吃完就会生虫子。二姑只好赌气似地任她去，可是母亲每次要回家的时候，二姑总会一留再留，我也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望着母亲推着车子离去。我现在仍然不知道那个时候母亲到底会不会骑自行车，因为后来在我学骑自行车的时候，母亲的眼神是那么激动，以至于我摔倒了她还是那么高兴，让我以为她是在羡慕。

　　二姑和我更像朋友，她没有母亲那期望我取得好成绩的眼神，而是教我怎样玩得开心。她教我的第一首歌我还能记得，只是歌词忘了许多，大概是说一只蜗牛和一只黄鹂谈论吃葡萄的事情。她教我逮石子的游戏，我学的很快，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我的书包里都藏着五颗石子。她教给我那些长大后才要明白的道理，我都会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我会自觉地做作业，她不用像母亲那样严厉的督促我。似乎做什么都是开心的，也总能学到东西。

　　也许是因为建筑布局的原因，二姑她们那里的房子都是沿着大路修建的，只要站在路中间就能看到整个村子的大概，所以我总是提不起兴趣到外面去玩耍。而在家的时候我总喜欢和几个伙伴在不同的院落之间穿梭，就像在探险一样。那年秋季农忙的时候，二姑怕我一个人在家孤单，便偷偷地叫了几个隔壁家的小孩来和我玩。现在想起来真感到窘迫，我竟然落到了这种地步。很快我便和他们穿梭在我们几个的屋子之间，我们一起上学，一起回家，一起走高高的河岸，每个人都沉醉在这份友谊中。原来小时候的生活是那么容易被代替，因为欲望是那么的纯洁。

　　最让我气不过的是邻居家的那个小女孩总是用二姑那样的口气直呼我的小名，在我看来她只不过比我大一岁，她应该叫我书本上写的名字，而她说那样有点别扭。我去找二姑理论，二姑更离谱的让我叫她姐姐。我没有轻易地放弃，从那以后每次看见她我也会像她母亲那样叫她的小名，让我感到惊讶的是她居然欣然地接受了，渐渐地我也在无意中妥协了。有一天，我像往常一样吃完饭来到她家玩，她突然拉我到一边小声的说她刚才在屋里洗澡的时候其他几个男孩子老是在她的澡盆旁边玩耍，她说她觉得很害羞。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她对我说这话意味着什么，但是她那红扑扑的小脸把我的脸颊也染红了。至少是因为她告诉我这个小秘密的缘故，从那以后我们的关系更密切了，可是这种关系除了友谊还会是什么呢？我想也许只是一时的好感。现在回想起来她说那些话的时候好像是在向我寻求保护，不知不觉地我也在心里对她有了好感，有时候我会感到迷惑：这种好感是在她对我说完那个秘密之后发生的，还是我现在每次回想起她的时候产生的呢？

　　二姑不经常在我的梦中出现，我想是因为我在醒着的时候更能清晰地回忆起她的样子。她教我的一切，她为我做的一切我都能回想起来，而梦中那些模糊地景象可能是被我遗忘的或是我的大脑编织出来情景。那个时候我的健康状况不是很好，我的身体总是很瘦弱，不管每天二姑煮多少好东西给我吃，我的身体一直是那个样子。似乎我最喜欢吃的就是她给我炒的糊米，因为我总是由于消化不良而导致吃不下饭，不得不吃这些老一辈的人想出来的药方熬出来的东西。记得在我开始自觉地要求她给我炒糊米的时候，她总会露出欣慰而又无奈的微笑，因为那些东西总是难以下咽，即使加了好多白糖。而在我长大以后，每次过年的时候我仍会因为贪吃的缘故吃坏肚子，我都会乘着去二姑家拜年的时候要她给我炒糊米，这个时候她的微笑不再像以前一样那么复杂，还会装作很严厉的告诫我要注意身体。有时候我会设想如果现在我再要求她给我炒一次糊米，她会是什么样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