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相册的塑料膜总爱黏住指尖，翻开时带着陈年樟脑丸的气息。我蹲在阁楼木地板上，阳光从瓦缝漏进来，正巧落在那张泛黄的照片上——你们站在老屋门前，奶奶的蓝布衫洗得发白，爷爷的烟斗还冒着袅袅青烟。

　　奶奶的蒲扇

　　照片里你总爱把蒲扇举得老高，其实我知道你是怕我够不着。那年夏天我中暑，你整夜用扇子给我赶蚊子，凉风里混着六神花露水的味道。后来你走了，我在你樟木箱底找到那把缺角的蒲扇，扇骨上还刻着歪歪扭扭的“平安”二字——是我五岁时用铅笔刀划的，你竟偷偷用红漆描了边。如今我摇着它哄小侄女睡觉，她咯咯笑着抓我头发，就像你当年笑着看我闹。

　　爷爷的烟斗

　　你总说烟斗是“老伙计”，可每次见我捂鼻子，就悄悄把烟丝换成晒干的薄荷叶。照片里你身后的石榴树，是你用扁担挑水浇大的。那年我偷摘青果被酸得直咧嘴，你变戏法似的掏出牛皮纸包，里头是裹着白糖的山楂球。去年我路过老宅，发现石榴树竟又开花了，红得像你烟斗里明灭的火星。我摘了颗最红的放在你坟前，蚂蚁排着队来搬，像不像你总念叨的“万物有灵”？

　　老屋的门槛

　　照片里那道青石门槛，被我们磨得发亮。小时候我总爱跨不过去，你就把我举过头顶，说“咱们小囡能摘月亮”。后来我长得比门框还高，你却缩成小小一团，坐在门槛上等我们回家。最后一次见你，你攥着我的手不肯睡，浑浊的眼睛里映着输液管的微光：“门后的铁盒……有糖……”我找到时，铁盒里躺着二十三颗水果糖，每颗糖纸都写着日期——从我离家求学那年，到你住院前一天。

　　此刻的阳光

　　阁楼灰尘在光柱里跳舞，我忽然看见照片里的你们动了起来：奶奶在晾晒被单，爷爷在修竹椅，我举着竹竿追蜻蜓，惊飞了檐下的燕子。原来思念不是潮水，是细密的针脚，把零碎的片段缝进时光的褥子里。

　　我把照片贴近胸口，樟脑香混着泪水的咸涩。楼下传来妈妈喊吃饭的声音，小侄女正学奶奶当年给我扎羊角辫。你看，生命就是这样轮回的河，有人上岸，有人摆渡，但爱永远在波纹里流淌。

　　风起时，我听见老屋的门轴吱呀作响，像一声悠长的叹息，又像一句温柔的“回来啦”。